第一个10年：英雄不问出处

　　早在1987 年，CANET 就在北京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内正式建成了中国第一个国际互联网电子邮件节点，中国发出的第一封电子邮件：“Across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corner in the world.（越过长城，走向世界）”，揭开了中国人使用互联网的序幕。

　　1993 年3 月， 在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计算机中心许榕生研究员的推动下，高能所租用AT&T 公司的国际卫星信道接入美国斯坦福线性加速器中心（SLAC） 的64K 专线正式开通。尽管美国政府只允许这条专线进入美国能源网而不能连接到其它地方，这条专线仍是中国部分连入Internet 的第一根专线。一年后，由原国家计委主导，世界银行贷款支持，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钱华林研究员主持开发设计的NCFC 工程——64K 国际专线的开通，实现了中国与Internet 的全功能连接，中国互联网时代正式开启。

　　中国的互联网虽然被定义为“国家信息基础设施”，但从其构成和发展轨迹来看，却是一个很“民间”的领域，一个几乎与中国民间力量同步成长的产业。如果以许榕生那条部分连入Internet的第一根专线作为中国进入互联网时代的起点，随后的几年时间里，中国知识界、科技界的精英为中国全面开启互联网商业时代，燃起了最初的火种，但当时很少有人会想到这星火也有燎原的一天。

　　“互联网改变世界”这个观点，现在来看无比正确，但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在其诞生地美国，大多数人都认为互联网是“一项提供给笨蛋、科学家和打字员的娱乐”。在中国，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解释不清、无法理解的事物作为事业，更是一种近乎幻想的行为。

　　作为中国互联网业重要参与者之一、一手打造中公网和联众游戏神话的谢文曾这样回忆最早的互联网历史——“早期，几千亿规模的电信部门不屑于管互联网这么一株小草，文化和新闻也没有意识到互联网会和自己发生什么关系，而国家的科技部门还把精力放在863 这些政府项目上。互联网在中国的产生更多凭借的是一批在海外看到了互联网魅力、或者技术出身的本土年轻人的兴趣——当时甚至连雅虎都没有，EXCITE 也才刚刚露头，这些中国的创业者自然不会有什么明确的拿这个东西赚钱的商业计划书，但最早的机会、最高的回报往往给了这些愿意为一个新事物奉献的人。”

　　中国互联网商业元年

　　时间推移至1995 年，这是全球互联网商业的发韧之年。

　　这一年， 上市了的网景公司用Navigator 浏览器完全统治了网络浏览器市场；微软推出了Internet Explorer1 和Windows 95，为极客利用和研究底层技术平台提供了可能；后来被广泛应用于个人PC、数据中心、游戏控制台、科学超级计算机、移动电话和互联网，拥有全球最大的开发者专业社群的Java 语言正式诞生；索尼公司推出了首款Playstation ；Linus Torvalds发布了Linux 核心程序版本1.2.0（即Linux 95）；万维网刚露曙光，没有几个人敢想象数年后它席卷全球的场景。

　　也是在这一年，中国电信业改革大幕拉开，垄断坚冰初融。已运行两年的中国联通(600050,股吧)“中中外”模式获得了一致认可，此时联通的主要对手中国电信虽然还未从邮电部拆分出来，但邮电部已经为其取得了独立法人资格，邮政与电信将要分拆的改革信号从上到下都已经体现出来。同时，电子工业部旗下的另一家运营商吉通已经先于中国电信为大众提供电子邮件方面的应用。正是这种竞争局面的出现，客观上加速了互联网和数据通信业务的发展。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年年初，北京、上海开通了两个接入Internet 的节点，第一次向除科研、技术领域人员外的普通大众揭开了互联网面纱，大众的渴望让火种迅速蔓延，需求让互联网商业有了萌芽的土壤。

　　可以这样说，电信业改革成就了中国互联网。

　　这一年，意外接下当时世界三大电信设备运营商之一Sprint 承建北京、上海两个互联网节点建设工程做中文培训的田溯宁和丁健，没想到这个只有20万美元的“单子”奠定了亚信，这个日后被评为“亚洲最优秀的中小企业”专注于“做互联网的系统集成解决方案”的商业模式。

　　这一年， 国内诞生了第一批5 家ISP，其中包括后来在业内引起无数故事和思考的万平国的中网、张树新的瀛海威以及王鹏的讯业金网。

　　这一年，先后辞去公职的原杭州电子工学院英语老师马云、宁波电信局员工丁磊正式“闯”入互联网，前者创办的“中国黄页”在1995 年年底营业额就突破百万，1999 年创建阿里巴巴，成为中国互联网行业的领袖之一；后者1997 年创办了网易，8 年后的2003 年凭借互联网成为中国首富。

　　这一年，CFido（通过电话线路连接的BBS 站点，属于技术爱好者自行搭建的替代性通信网络，通话与站友交流不能同时进行）历史上最豪华的四线站台在深圳建立。开通四条电话线在当时耗资巨大，这也让这个叫“PonySoft”的站台拥有了极高的人气，“Pony”是创办者的英文名字，意为“小马驹”，这个人正是马化腾。

　　这一年，海归派代表张朝阳放弃了麻省理工学院工作，从美国回到中国，开始了他目标和商业模式都并不清晰的互联网事业，从雅虎的成功经验中借鉴摸索出“搜狐”模式还是在那之后很久的事情；也在这一年，已经创办四通利方的本土创新派代表王志东三次离开中国、前往美国硅谷，从全球第一家上市的互联网公司——网景那里，找到了四通利方（新浪的前身）的未来之路。人生轨迹、创业模式都截然不同的这两个人，以及两人代表的搜狐和新浪，在随后的几年里，成为了中国互联网第一波浪潮中不可忽视的两颗明珠。

　　在这个被称为“中国互联网商业元年”的年景里，主角们陆续亮相，个个跃跃欲试、豪情万丈，中国互联网时代这场大戏已然开场。

　　“三剑客”与 三大门户

　　新世纪伊始，中国互联网行业中的“海归派”们，如百度的李彦宏，网大的黄沁，亿国的张永青，亿唐的唐海松，易趣的邵亦波，UT 斯达康的吴鹰，第九城的朱骏，携程的沈南鹏和梁建章，ChinaRen 的陈一舟、周云帆和杨宁，已然纷纷回国创业。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少年神童、年薪百万、在华尔街初显锋芒，却毫不犹疑地选择与“本土派”阿里巴巴的马云、盛大的陈天桥、腾讯的马化腾、3721 的周鸿祎、联众的鲍岳桥、当当网的李国庆、携程的另一个创始人季琦、金山的雷军一起，涌入了中国互联网江湖。

　　人们突然发现，与之前备受关注的“红色资本家”、“下海官员”不同，这些将传统商业模式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人，没有讳莫如深的第一桶金传奇，没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幕后故事，也没有转型时代的灰色。这些被冠以“知本家”、“网络新贵”的年轻人有着近乎一致的理念，他们令人惊叹的巨额财富和首富头衔，阳光般地展现在公众面前，给更多普通人带来可供参考的模板。

　　这一波浪潮里，诸侯四起，各显神通。但从盈利能力、影响力和市值等多角度来看，最耀眼的明星当属日后被称为“三大门户网站”的网易、搜狐、新浪。而三家公司的标志性人物——丁磊、张朝阳和王志东也被最早冠上了“网络三剑客”的头衔。

　　提到丁磊，这是个一以贯之的技术派，或者我们仅从他之后职务名称的选择——网易首席架构设计师，而非首席执行官就可见一斑。

　　1998 年对于中国经济来说是困顿的一年，但给丁磊和网易带来的应该是最美好、最难忘的回忆。也许在这之前丁磊并不明确网易的盈利模式是什么，热闹喧嚣的BBS 和个人主页并没给网易带来实际的利益。丁磊必须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凭借着灵活的商业头脑和深厚的技术背景，丁磊最终将目光落在建立国内免费电子邮箱系统上。当得知Hotmail 的开价远超预计后，丁磊决定自行开发“分布式免费邮件系统”，并最终命名为163.net（163、169 在国内具有明确指向Chinanet、电信局或者Internet 的含义，上网的人每天都要拨163）。

　　随后，263、国中网、990、371、浙江金华188 纷纷购买了网易免费邮箱系统，“免费邮箱”为网易赚到了第一桶金，更意外地成就了网易接下来最为重要的战略转变，即由“系统集成商”向门户网站ICP 的转变。

　　1998 年9 月， 受雅虎、搜狐等门户网站大获成功的影响，网易将它的主页改成了门户网站。得益于网易之前积累下的2 万多个人主页用户，以及免费邮箱使用者的支持，改版不到一个月，网站的访问量就大增，仅是首页访问数就从原来每天的1.8 万上升到10 万。四个月后，广告销售额超过了10 万美元，网易作为门户网站的江湖地位初定。

　　简单直白、低调务实是丁磊的优点，但这似乎也是丁磊和网易的短板所在。这一点在2009 年“魔兽事件”中凸显出来：当大部分公司都在混乱的产业监管体制中选择沉默，或者“曲线救国”时，丁磊却率领网易公然在魔兽审批问题上挑战监管权限，在只得到文化部批文、尚未得到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明确答复之际，强行开放魔兽世界服务器，直接激发两大部委网游监管权之争。

　　所幸最后网易涉险过关，但外界对丁磊和网易公司的批评却极为尖锐，“偌大一家公司，危机事发中，看不到团队集体讨论，而是丁磊个人的好恶情绪直接左右了‘是否应该站出来挑战监管机构’这样的重大决策。”但这个事件更能说明的是，中国互联网业的生存境况，没有体制保护，却面对制度壁垒。

　　与丁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直处于媒体聚光灯下、个人魅力强大且长袖善舞的张朝阳。

　　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的留学经历，让张朝阳拥有更好的海外关系和人脉，当丁磊忙于开发和推广免费邮箱系统时，张朝阳依据风险投资创办的“爱特信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已经正式推出了第一家全中文的网上搜索引擎“搜狐”，并将公司也更名为搜狐公司。随后搜狐获得了来自英特尔、道琼斯、晨兴、IDG 等公司的第二笔风险投资，1999 年，搜狐推出新闻及内容频道，奠定了综合门户网站的雏形。

　　事实上，搜狐并不是中国第一家被风险投资青睐的高科技公司，在张朝阳拿到钱之前，边晓春和“前导”就曾经拿到过IDG 的投资。搜狐也不是第一家被风险投资青睐的中国互联网公司，亚信早在1993 年就拿到了刘耀伦给的50万美元，虽然亚信的总部是在美国注册的。但个人魅力强大的张朝阳还是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1999 年“全球50位数字英雄”之一，并先后登上了“财富”论坛和《亚洲周刊》封面。这一年，张朝阳频频出现在公众视野前，曝光率极高。

　　高调吸引媒体，并非张朝阳的“个人兴趣”，而是源于一个从1996 年就开始的追问：是王志东，还是张朝阳？这样的比较不是毫无理由的，作为本土派代表的新浪创始人王志东与海归派的张朝阳，是从人生轨迹到创业模式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中国互联网第一波浪潮中，用各自的方式成就了两大门户网站，堪称一时瑜亮。

　　就读于北京大学无线电电子学系的王志东，还没毕业时已经在中关村(000931,股吧)里小有名气。独立开发国内第一个实用化Window3.0、“中文之星”中文平台软件，让王志东获得了“软件天才”的名号。

　　1993 年末，王志东创办了四通利方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中关村历史上第一家真正按照硅谷模式架构的企业。公司从一开始就有着相对清晰的产权结构，四通集团投入500 万港元，占据70% 的股份，王志东和他的创业团队占据30% 的股份。

　　此后，王志东带领技术团队数次承接国家高技术发展计划（863）等重点研究课题，主持开发的RichWin 是全球第一个跨平台、多内码、高兼容性并全面支持Internet 应用的中文系统平台，风靡一时。同时，1998 年法国世界杯期间，四通利方的网站因24 小时报道世界杯，创中文访问最高记录，被法国官方站点定为惟一的赛事中文站点。这成为四通利方探索的新起点，随后SRSNET 改版为“利方在线”，并在国内首推“中文门户”概念。

　　随着微软等国际强敌进入中国市场步伐的加快，渴求创新和成(002001,股吧)功的王志东三次前往硅谷取经，虽然他不熟悉美国，不熟悉资本运作，英语也不那么流畅，沟通起来还有障碍。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志东认识了时任罗伯森·斯蒂文森公司的中国投资部主管冯波，并在后者的帮助下于1997 年为四通利方公司引入了650 万美元的国际风险投资。一年后四通在线完成了与美国华渊资讯的合并，拥有8000 万美元资本的新浪网诞生。担任新浪网总裁兼CEO 的王志东，也实现从本土到国际、从技术到资本运作的蜕变。

　　2000 年4 月13 日， 在经历了100多场密集的路演，两周绕遍亚、欧、美三大洲之后，王志东带领的新浪最终成功在纳斯达克上市。这一天也许是纳斯达克跌幅最惨烈的一天。受微软垄断案影响，科技股更是遭抛盘重压，当天原有11 家公司计划上市，但其中9 家临时取消。逆势而行的新浪仍能以比初步招股价更高的价格发行，已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新浪的成功为国内的互联网行业打了一剂强心针，也揭开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互联网企业海外上市的序幕。6 月30 日和7 月12 日，网易和搜狐先后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由于在上市公司中持股量极高，丁磊一夜间身价倍增。到2003 年，也就是创业六年后，32 岁的丁磊，这位从广州单元房走出的纳斯达克明星，实现了从50 万到50 亿的飞跃，一举登上中国“首富”宝座。

　　然而事无常态，在互联网时代里，没有先于他人的核心技术就没有未来。

　　仅是上市一年后的2001 年，纳斯达克崩盘、科技股泡沫破裂，网易CFO辞职、CEO 和COO 被赶走，网易也因为假账遭遇停牌；张朝阳惊险地守住了北大青鸟的并购偷袭，但相较于有内容优势的新浪和有技术优势的网易，居于二者之间的搜狐急需弥补短板；更为可惜的是，新浪在最需要团结的时候赶走了创始人王志东，并在之后一段时间里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年，第一波浪潮形成的门户网站三足鼎立格局开始动摇，随着腾讯、百度、阿里巴巴等企业的崛起，中国互联网的多元化、异质性发展路径显现。“江湖大战”已成为中国互联网企业不可避免的历史命运。